《先秦散文·公孫龍子·跡府(節選)》原文鑒賞

(公孫)龍與孔穿會平原君家^①。穿曰：“素聞先生高誼，愿為弟子之，但不取先生以白馬為非馬耳。請去此術，則穿愿為弟子。”

龍曰：“先生之言悖^②。龍之所以為名者，乃以白馬之論爾。今使龍去之，則無以教焉。且欲師之者，以智與學不如也。今使龍去之，此先教而后師之也。先教而后師之者，悖。

“且白馬非馬，乃仲尼之所取^③。龍聞楚王張繁弱之弓^④，載亡歸之矢^⑤，以射蛟兕于云夢之圃^⑥，而喪其弓。左右請求之。王曰：‘止。楚人遺弓，楚人得之，又何求乎?’仲尼聞之曰：‘楚王仁義，而未遂也^⑦。亦曰：人亡弓，人得之而已，何必楚?’昔此，仲尼異楚人于所謂人。夫是仲尼異楚人于所謂人，而非龍異白馬于所謂馬。悖。

“先生修儒求而非仲尼之所取，欲學而使龍去所教，則雖百龍，固不能當前矣。”

孔穿無以應焉。

……

【注釋】 ①孔穿：孔子六代孫。平原君：趙武靈王子趙勝，封于平原，故號平原君，有門客數千。 ②悖：謬誤。 ③仲尼：孔子，名丘，字仲尼。 ④繁弱：古代良弓名。 ⑤忘歸：古代良矢名。⑥蛟：古代傳說中的水族，據說能興風作浪，發洪水。兕(si音四)：古代指犀牛一類動物。云夢：古藪澤名，一般泛指春秋戰國時楚王的游獵區，包括今江漢平原及其附近地區。 ⑦遂：徹底。

【今譯】 公孫龍和孔穿在平原君家相會。孔穿說：“一向聽說先生道義高尚，早就愿做弟子，只是不能同意先生的白馬非馬的學說。請您放棄這個說法，我就愿意作您的弟子：”

公孫龍說：“先生的話錯了，我之所以成為名家學派的學者，只是由于有白馬的學說罷了。現在要我放棄它，我就沒有什么可以教導別人的了。況且想拜人家為師的人，總是因為智力和學問不如人家吧。如今讓我放棄自己的學說，這是先來教我而后才拜我為師。先來教我而后拜我為師，是錯誤的。

何況白馬非馬的說法，也是仲尼所贊同的。我聽說，當年楚王曾經拉開繁弱之弓、裝上亡歸之箭，在云夢的打獵場射蛟殺兕，卻把弓丟失了。身邊的人打算去找。楚王說：‘不用了。楚國人丟了弓，楚國人拾了去，又何必找呢?’仲尼聽到后，說：‘楚王是仁義的，然而還不夠徹底。應該說：人丟失了弓，人拾了去。就是了，何必要說楚國呢?，照這樣看，仲尼是把楚人和人區別開來的。既然肯定仲尼區別楚人與人，卻否定我把白馬區別于馬，這是錯誤的。

“先生遵奉儒家的學術，卻否定仲尼所贊同的觀點;想跟我學習，卻要求我放棄所要教的東西。這樣，即使有一百個我這樣的人，也根本無法做你的老師啊!”

孔穿沒有法子回答。……

【總案】 《跡府》是公孫龍的事跡匯編，可能是其弟子所作。本節記述了一場風趣的辯論。

公孫龍善于抓住對方的矛盾：修儒術而非仲尼之所取，欲學而使其師棄所教;從而使對方不能自園其說。方式是比較巧妙的。不過，公孫龍利用仲尼之言來為自己辯護，實際上是偷換了命題，孔子曾經對楚人和人這兩個概念加以區別，但孔子并沒有得出“楚人非人”的結論。而公孫龍“白馬非馬”的命題。要害并不在于指出白馬與馬二者有所區別，而在于從中得出了這兩個概念是互相排斥不能相容的荒謬結論。所以，仲尼之言并不能證明“白馬非馬”合乎孔子的觀點。從本質上看，公孫龍這次辯論，仍然屬于詭辯，但卻寫得機鋒有趣，發人深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