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纘:謝東宮賚園啟

張纘

性愛山泉，頗樂閑曠。雖復(fù)伏膺堯門，情存魏闕。至于一丘一壑，自謂出處無辨。常愿卜居幽僻，屏避喧塵，傍山臨流，面郊負郭，依林結(jié)宇，憩桃李之夏陰，對徑開軒，采橘柚之秋實。而王畿陸海，畝號一金;涇渭土膏，豪杰所競。徙居好畤，必待使越之裝;別館河陽，亦資牧荊之富。此園左帶平湖，修陂千頃;右臨長薄，清潭百仞。前逼逸陌，朝夕爽塏;后望鐘阜，表里煙霞。每剩春迎夏，華卉競發(fā);背秋向冬，云物澄霽。歸瞰戶牖，不異登臨;升降階墀，已窮歷覽。舟楫所屆，累日不能究其源;魚鳥之豐，山澤不能喻其美。

這是南朝梁文學(xué)家張纘為答謝東宮太子蕭統(tǒng)賜園之恩而寫的一篇謝表。

正如張纘在這篇文章的開頭所言，他為人“性愛山泉，頗樂閑曠”，秉性喜愛青山流泉的自然風(fēng)光，追求悠閑曠遠的生活情趣。他覺得“伏膺堯門，情存魏闕“與歸處”一丘一壑”是相統(tǒng)一的，認為在朝在野、進退出處并沒有什么區(qū)別。因此，在他的心頭時常縈繞著這樣一個理想：選擇一個遠離塵世喧囂的清幽僻靜所在，靠著山巒，臨近流水，面對郊外，背對城郭，依傍樹林建一所幽居，以便夏日歇息于桃李樹陰下，對著小徑開一扇軒窗，以便秋季采摘桔柚的果實。如此恬淡清幽的生活環(huán)境確實令人心馳神往，不過，理想與現(xiàn)實之間往往存在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。當(dāng)時的“江南佳麗地，金陵帝王州”一帶，物產(chǎn)豐饒，田地肥沃，宛似土膏，豪杰眾目所矚，使地價昂貴得如同前漢豐鎬附近一畝一斤黃金一般。如果要尋求一塊理想寶地，那就必須象陸賈徙居好畤縣一樣;拿出他出使南越時得到的橐中珠寶，或者象石崇別館河陽金谷一樣，使出他官居荊州刺史所劫掠的大筆錢財。張纘既無陸賈價值千金的珠寶，又無石崇富擬帝王的錢財，當(dāng)然很難實現(xiàn)“卜居幽僻”的理想。他在這篇謝表中，利用一半的篇幅如此不厭其煩地敘說自己的秉性、理想和擇地之難，并不言及半個謝字，其意正在暗示東官的賞賜正中下懷和恩重如山，字里行間正凝聚著他難以言傳的無限感激之情。

接下去，張纘以對偶、排比句式鋪敘東宮所賜“此園”優(yōu)雅的地理環(huán)境。此園左邊平湖如帶，池塘千頃;右邊草木叢生，清潭百仞;前臨廣闊的田野，一早一晚都高朗干燥;后望雄偉的鐘山，峰里峰外皆煙籠霞罩。每逢暮春初夏，百花爭放，萬紫千紅;秋盡冬來，則云開霧散，天高氣爽。從園中宅室的窗戶向外俯瞰，那就如同登高望遠一般;而踏上園內(nèi)的臺階，四周的景致則盡收眼底;至于乘舟循水而行，“累日不能究其源”，眾多的游魚飛鳥，“山澤不能喻其美”。得到這樣一座桃源勝境似的園林，張纘似乎已按捺不住心頭的喜悅和滿足，因而他才情不自禁地精雕細刻園林周圍的景觀，借此向助他實現(xiàn)“卜居幽僻”理想的東宮太子表達一片謝忱。

這篇謝表，駢四儷六，雕章繢句，反映了齊梁時代注重形式美的文風(fēng)。不過其寫景繪物尚覺文而未華，濃而不艷;敘述尤為層次分明，井井有條。在描寫園林苑囿諸作中，不失為一篇佳作。